觀展記|“維米爾”大展將謝幕:再見,永恒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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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 心理知識
發布 : 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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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hibition on Screen制作的紀錄片《維米爾——偉大的展覽》片段(01:32)為期近4月、史無前例聚集起28件維米爾畫作的“維米爾”特展,即將于6月4日在荷蘭國立博物館落下帷幕。這一被策展人稱為“千載難逢的機會”的展覽,未來幾乎不可能再次集結。閉幕之際,《澎湃新聞·藝術評論》帶讀者再回現場,體會維米爾之所以成為維米爾的緣由。此外,紀錄片《維米爾——偉大的展覽》也于四月在海外上映。作為一名資深的維米爾粉絲,此前一直認為,生活在紐約是何其幸運!位于曼哈頓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擁有五件無可爭議的維米爾杰作,一街之隔的弗立克收藏(The Frick Collection)亦有三件真跡,距離紐約幾小時火車距離的華盛頓國家藝廊同時擁有三件維米爾真跡以及一件尚有爭議的同時代作品,即便未將波士頓伊莎貝拉?嘉德娜美術館(Isabella Stewart Gardner Museum)被盜的一件計入總數,美國東海岸的維米爾收藏也足以睥睨荷蘭國內的維米爾收藏。然而,荷蘭國立博物館今年三月舉辦維米爾作品特展的消息輕而易舉地擊敗了我的優越感,以至于去年十一月就早早買好了票,翹首以盼,以朝圣般的心情開啟了這次觀展之旅。荷蘭阿姆斯特丹國立博物館外,大幅維米爾展海報。二月底的阿姆斯特丹,春寒依舊,荷蘭國立博物館門口排隊的人群卻熱情高漲。維米爾是值得藝術愛好者一生追尋的大師。這位誕生于17世紀荷蘭黃金時代的藝術家僅僅生活了43年,死后百年籍籍無名,兩個多世紀之前才被重新發現。據學者推斷,維米爾生前完成的作品數量僅在40-60件之間,迄今為止發現并判定為維米爾作品的有37件(包含真偽有爭議的作品)。展覽將28件作品聚集在同一時空,比起1995年美國華盛頓國家藝廊的維米爾展覽還多出七件作品。面對這樣一生難遇的機會,任何言語都是多余,唯有五體投地,頂禮膜拜地觀看。荷蘭國立博物館大展“維米爾”現場。維米爾《戴珍珠耳環的少女》 1665年 荷蘭莫瑞泰斯皇家美術館藏。匠心與遺憾并存進入展廳,觀眾立刻能體會到展覽設計的匠心獨運。寬闊的展廳空間奢侈,28件作品粗略按照時間線索和作品主題分散在十間展室內,有的展廳僅僅懸掛了兩件作品。即便如此,每一件作品前也還是擠滿了好幾層觀眾。為了給觀眾一個心無旁騖、純粹地觀看機會,策展人僅在每間展廳安排了一面墻的文字信息(英語與荷蘭語),美術館慣常的白墻也被換成不同的深色墻面,配上巨大的同色天鵝絨帷幕,在天花板上模擬自然光線照明,試圖營造出維米爾畫室中的光線和氣氛。維米爾以描繪光線著稱的一件件作品在深色的背景下如同一串散落的珍珠,明滅可見。最后則以維米爾全部作品信息作為總結,標記出展出和未展出的作品。整個展覽設計深藏匠心,一切都為了作品和觀眾服務,既豐富又簡約。維米爾展覽現場,圖片為作者拍攝。維米爾展覽現場,圖片為作者拍攝。維米爾展覽現場,圖片為作者拍攝。看完展覽,意猶未盡,但也不是沒有遺憾。其一是現藏于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的維米爾重要作品《繪畫的藝術》未能參展;另一則是對展覽方將2004年蘇富比拍賣鑒定為“維米爾真跡”并出售給私人藏家的《維吉納琴邊的年輕女子》囊括進來未免有失公允,這件作品粗陋的色彩與不成熟的描繪技法在其他作品的對比襯托之下愈加顯得拙劣,無法令人信服。維米爾《繪畫的藝術》約1666/1668 維也納藝術史博物館藏品2004年蘇富比拍賣鑒定為“維米爾真跡”并出售給私人藏家的《維吉納琴邊的年輕女子》(Young Woman Seated at the Virginal)。經查,蘇富比官方網站上目前已經撤下此作圖片。《維吉納琴邊的年輕女子》局部為期四個多月的展覽已經接近尾聲,從海牙莫瑞泰斯皇家美術館借來的《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和《代爾夫特風景》也于三月底打道回府。目前展覽一票難求,官網上早已售罄,eBay上炒到了數千英鎊一張。好在由英國公司Exhibition on Screen制作的紀錄片《維米爾——偉大的展覽》(Vermeer The Great Exhibition)在四月中上映,影片得以在展廳無人之時拍攝,無法親臨現場的觀眾既可以一飽眼福,又可以免去擁擠之苦。維米爾短暫的一生充滿了謎,然而維米爾之所以成為維米爾,絕非偶然。他生活的年代,是荷蘭歷史上經濟文化迅速發展,堪比文藝復興的黃金時代。他的故鄉代爾夫特,雖然只是荷蘭的一個小城,卻通過航海,書信,貿易與外界緊密相連。這是世界逐漸走向全球化的黎明——無論是歷史的洪流還是涓涓細流,都在維米爾的畫作中留下了蛛絲馬跡,荷蘭社會生活中的一個個瞬間,也在維米爾筆下得以永存。維米爾《代爾夫特之景》,1660- 1661,海牙莫瑞泰斯皇家美術館藏;維米爾描繪了他的家鄉。維米爾與他的故鄉迄今為止發現的維米爾作品中,只有兩件風景(外景)作品,一為作于1657/58年間的《小巷》,雖然是小品習作一般的尺幅,卻雋永耐看;一為鴻篇巨制的代爾夫特港口風景,是維米爾作品中少見的大尺幅作品,視角與當時其他藝術家創作風景繪畫時所選取的截然不同,被英國學者肯尼斯?克拉克(Kenneth Clark)稱為“有史以來最為接近彩色攝影”的繪畫作品。但是如果你以為這就是如同照片所記錄的真實場景,就被維米爾騙過了,因為維米爾對眼前的景物增刪移位,改變比例,精心布局,巧加安排,讓它們服務于作品的構圖和色彩,達到了營造真實卻絕非抄襲真實的效果。維米爾《小巷》圖片來自荷蘭國立博物館。 View of Houses in Delft, known as ‘The Little Street’, Johannes Vermeer, 1658-59, oil on canvas. Rijksmuseum, Amsterdam. Gift of H.W.A. Deterding, London彼得·德霍施《代爾夫特一座房子的后院》圖片來自英國國家美術館再看《小巷》,平平無奇的一幅街景,何以使人感動?對比同時代藝術家彼得?德霍施(Pieter de Hooch)的同類型作品,我們可以看到維米爾的主觀處理和藝術加工,將畫面中建筑物的橫平豎直做到了極致,因而賦予普通的街巷房屋一種紀念碑式的永恒。維米爾在這兩件風景作品中為他熱愛的故鄉保存了心目中的理想樣貌,更為重要的是,它們體現了維米爾對于藝術與真實的看法和異于常人的藝術追求。維米爾就像一位高明的導演,精心調度每一個真實可信的細節,構建起一個生活中并不存在的偉大故事。維米爾筆下的女子維米爾所生活的時代,新興的市民階層對肖像藝術產生了極大的需求,在同行們忙于接受委托為客戶造像之際,維米爾卻不曾創作任何可以追溯到姓名的肖像作品。除了早期的一些宗教題材以及少數富含隱喻的作品,他所畫的絕大多數都是一些平凡女子——倒牛奶的女仆,演奏樂器的女孩,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她們的姓名身份早已泯滅于歷史,她們的音容笑貌卻在維米爾的筆下獲得了永生。那些如同電影中的定格畫面——少女的眼神攝人心魄,微啟的雙唇欲訴還休,淺淺的笑容寓意深刻,陶罐中汩汩流出的牛奶,天平中晶瑩耀眼的珍珠,女主人手握信封抬頭詢問女仆的一瞬間,凡此種種,與其說維米爾畫的是肖像,不如說他畫的是永恒。與女子一同出現在維米爾筆下的,還有書信。維米爾生活的時代,航海已經不再是前途未知的探險,而逐漸成為旅行和貿易的日常。人們習慣了從遠行的親友那里接到信件,了解地球另一面發生的事情。維米爾存世不多的作品中有六幅出現了書信元素。德累斯頓國立美術館藏《窗前讀信的少女》是我此行最為心儀的一件作品。維米爾似乎將我們掩在一幅巨大的天鵝絨帷幕之后,窺探一段私密的時光。畫中少女閱讀的是遠行經商的父兄親人還是久未謀面的戀人的訊息?這件作品經過十年的修復,重現了背景墻上的一幅丘比特畫像,善于使用符合隱喻的維米爾似乎在畫中藏匿了答案等待觀眾的解讀。17世紀新教開爾文宗盛行的荷蘭,文盲率遠遠低于同時期的歐洲其他國家,女子接受教育,可以讀寫。維米爾刻畫了女子收信、讀信、寫信的美好瞬間,讓觀眾一同分享她們對未來和愛情的無限希冀與渴望。維米爾《窗前讀信的少女》圖片來自荷蘭國立博物館。Girl Reading a Letter at an Open Window, Johannes Vermeer, 1657-58, oil on canvas. Gem?ldegalerie Alte Meister, Dresden維米爾《寫信的女子》圖片來自荷蘭國立博物館 A Lady Writing, Johannes Vermeer, 1664-67, oil on canvas. National Gallery of Art, Washington. Gift of Harry Waldron Havemeyer and Horace Havemeyer Jr., in memory of their father, Horace Havemeyer維米爾筆下的女子,是千萬個默默無名的女傭,或是鮮花一樣開了又謝的少女,一個即是一千一萬個她們,循環往復,是為不滅的青春與永恒的浪漫,值得被一再吟詠歌頌,也感動著一代又一代的觀眾。維米爾與同時代的藝術家維米爾今日的聲譽已經遠遠超過了同時代的大多數藝術家,但是他的藝術與他們卻有著緊密的聯系。或許是畫商的兼職身份使然,維米爾對同時代藝術家的創作了然于心,還經常在自己的畫作中戲謔地插入其他藝術家的畫作。然而,即便是面對流行的題材和對象——室內的飲酒聚會、合奏音樂的男女等等——維米爾也有著自己的藝術主張和追求。當時的荷蘭“風俗畫”(Genre Painting)往往刻畫多個人物,互動關聯,畫面有著很強的敘事性,甚至喜劇諷刺的效果,而維米爾想要表達的則是一個靜止的瞬間,如同按下相機快門的一剎那。彼得·德霍施《與兩名男子一同飲酒的女子》圖片來自英國國家美術館維米爾《一杯紅酒》圖片來自荷蘭國立博物館。The Glass of Wine, Johannes Vermeer, c. 1659-61, oil on canvas. Staatliche Museen zu Berlin – Gem?ldegalerie17世紀的荷蘭藝術家對于繪畫中光的表現做出了超過前人的探索,維米爾在這一道路上走得更遠。他與同時代的倫勃朗一樣,是用光造型的大師。所不同的是,倫勃朗喜愛戲劇化的光線,用強烈的明暗對比效果來刻畫人物的內心性格,以厚涂的顏料和錯落的筆觸來塑造雕塑一般的體量感;維米爾則用柔和的室內光線來烘托氛圍,以“像素”一般的亮點在畫面上制造出帶有呼吸的空氣感,讓筆下的人物景物在幾百年之后仍然栩栩如生。他還獨辟蹊徑地通過改變局部物體描繪的清晰度來制造相機鏡頭對焦一般的效果,在畫面上創造出更為可信的空間感。倫勃朗《戴頭巾的男子》圖片來自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維米爾《倒牛奶的女仆》圖片來自荷蘭國立博物館。The Milkmaid, Johannes Vermeer, 1658-59, oil on canvas. Rijksmuseum, Amsterdam. Purchased with the support of the Vereniging Rembrandt最后不得不提到的是維米爾與同時代的藝術家,特別是多產的倫勃朗比起來可謂惜“畫”如金。后者在荷蘭繁榮的藝術市場上名利雙收,維米爾卻在死后留下了巨大的債務。我們無從知道他何以面對利益的誘惑以及養家的壓力毫不動心,合理的猜測也許是維米爾的藝術追求過于執著。他對每一幅畫作傾注了全部的心血,別人完成的是待售的商品,他想要創造的,是傳世杰作。生活在21世紀圖片泛濫的年代,我們無法想象相機出現之前人們的觀看方式。有學者將維米爾在19世紀之后“重新”被人們發現并珍視的原因歸結于經過攝影的誕生,人們的觀看方式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從而能夠理解并欣賞維米爾的構圖方式和藝術風格。換句話說,維米爾的作品超前了他生活的時代整整兩百年! 英國小說家簡?奧斯汀曾有一句名言“愛有多種形式,正如時間中有多個瞬間”(There are as many forms of love as there are moments in time)。維米爾的珍貴之處在于他的作品具有穿越時空的魅力,在一個日漸繁忙喧囂的世界,在相機誕生之前,為我們保留了一個又一個靜止而永恒的、令人難忘的、時間中的瞬間。附錄:特展后的維米爾追星計劃(37件作品的歸屬地)(本文原題為:《時間中的瞬間——荷蘭國立博物館特展<維米爾>》。)